刀是黑刀。
人非常人。
刀刃纯黑的唐刀被稳稳握在一名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手中，刀刃在阳光的侧映下泛起渗人的暗绿色，深绿的液体正随着刀尖下坠。没有豪华的刀装，棕色的木制刀柄包裹着刀刃末端，仅有漆黑的柄鲛缠在其上，粗看过去仿佛一只正准备狩猎的黑豹。
远处是尖叫着作鸟兽状散开的人群，少年砍中的牛形怪物被斩击的气浪抛飞起来，坠入十米开外的车群中。粗壮的断肢被甩入街边商店的橱窗中，四散的玻璃碎片和深绿液体随着怪物高亢的叫声飞溅开来。
持刀的少年并没有着急去追击被自己击飞的怪物，而是颇为绅士地扶起了在自己背后摔倒的年轻女生，还低声问候了两声。被扶起的女生看到兜帽下少年的模样，原本还慌张地表情瞬间平静了下来，脸上还泛起桃红色的红晕。
远处的牛形怪物踉踉跄跄地从车群中爬起，甩了甩满是绿色血液的头颅，然后仰头深深吸气，身体宛如巨大的风箱膨胀起来，然后低头张口，一道炙热的气流喷向了持刀的少年。
少年见状立即转身把女生轻轻地推向一边，但自己已经来不及躲闪，暴躁的气流重重地击在他的背脊上，整个街道的空气似乎都被凝固起来，地上的碎石都被震离了地面，但是少年向前重踏了两步就稳住了自己的身体，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，唯有头上的兜帽被吹落下来，露出了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。
是个相当俊朗的少年。
已经逃远的人群纷纷掏出手机，想要记录下这位面对怪物还勇敢迎战的少年，其中不乏正处于花季雨季的女生，甚至还响起了逐渐响亮的加油声和尖叫声，毕竟稀少的古代种在城市出现，本身就是件相当稀罕的事情，更不用说还有个帅气的少年正在战斗。
俨然一副好莱坞大片的架势。
这天是农历六月廿一。
大暑刚过，天干地燥。
持刀的少年默默地看了眼天，却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。
「靠，真不是扮酷的好天气。」
他舔了舔自己那有点干燥的嘴唇。
△
杜子渊嘴里叼着根冰棍，有点尴尬地被挤在街道的边缘，他的头顶是写着「今日冷饮半价」的横幅，正随着人浪的涌动不断的扭动。
他并不结实的体形被密集的人群挤得根本动弹不得，便利店的垃圾桶就在他的背后，并不好闻的气味混着冰棍的甜香涌进他的鼻腔里，难受得让他觉得有些绝望。
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游戏杂志今天发售，杜子渊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正窝在空调下玩着前几天才入手的游戏，而不是被挤在这儿，被迫参与组成「人肉千层饼」的活动。才离开空调不到半个多小时，杜子渊觉得的T恤就已经被汗水浸透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杜子渊认为自己并不算很怕热的体质，只是被挤在便利店的垃圾桶前，混合着各式汗味和臭味的空气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。
杜子渊并不是很好奇自己回家的方向发生了什么，他只想快点回家，好享受那凉爽的空调，但是前进的道路上已经被拥堵的人群挤满，如果自己再在这耗着只会让自己更加受不了。于是他吐掉嘴里还叼着的冰棍，仰头对着湛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，然后伸手拦住在他面前正想往前挤的中年妇女，问了句：
「面前搞什么呢？」
「在……」
「让一让让一让，前面拍电影呢！」
一旁的小女生没给中年妇女说话的机会，一边说话一边把瘦小的身躯往人缝塞，身手敏捷得像是穿梭在战场的战地记者。顺便又将杜子渊离垃圾桶的距离推进了好几厘米，差点让杜子渊整个人都栽进去。
「什么玩意，这热闹有这么好看么？」
杜子渊还没有搞清楚状况，那个女生就已经被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中。他糊里糊涂地就被后面的人推着终于往前走了几步，终于离开了那个难闻的垃圾桶，还听到他背后人正在不停地交谈：
「是不是有大明星在前面拍电影啊……」
「屁嘞，明明就是几十个小混混在前面砍人呢……」
「哪跟哪啊，交通事故还能被说成混混砍人……」
「见了鬼了！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摸老娘的屁股！」
杜子渊被铺天盖地而来的低语声弄得有点头晕，但随着人潮他终于被挤到了人群的前排。他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，自己已经被硬生生地挤出了好几十米，那个写着「今日冷饮半价」仍在远处以极其不规律地扭曲着。
他心里暗想了一句：「终于解脱了，」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热汗，却发现自己手里刚买的杂志早就不是刚开始笔挺的模样，皱得宛如一份陈年的老麻花。
默默地低头整理着杂志封面的时候，杜子渊遇见了将他生活又彻底拉入怪异之中的那个人。也许生活会变得精彩无比，不过在往后的杜子渊看来，那实在是太麻烦了。
在拥挤的人群前，那个持刀的少年还是很在意在他背后摔倒的女生，虽然这个女生并没有受什么伤，但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，始终抓着他的后背不肯挪动一步，紧紧地贴着他，仿佛除了他的身边，都是万丈深渊。
而在杜子渊终于放弃整理杂志的时候，他抬起了头，看到了那个持刀少年的面孔，停顿了几秒才想起了在哪见过这张脸，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脏话：
「雾草！龙傲天？」
那个持刀的少年听到这么突兀的一声也是一愣，下意识地朝着杜子渊的方向看去，看到那张熟悉却又有点陌生面孔，用着几乎相同的脏话回了一句：
「雾日！杜子渊？」
△
老实说，杜子渊并不是没有预想过会有这么一天。
杜子渊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龙傲天了，听说他们已经搬回了帝都的老家，只有自己的老爹和龙傲天的老爹偶尔还会有点联系。
从杜爸爸的转述来看，好消息是龙傲天还活得好好的，而且在方士圈里的名头也越来越响；但坏消失是这小子越来越叛逆，也越来越不服管了。可是按着杜子渊儿时的记忆来看，龙傲天的老爹也是个大老粗，恐怕原话并不是这般的委婉，大概是已经有点武力压制不住自己那天赋异禀的儿子，才找了同样有个闹心儿子的杜爸爸唠嗑吐苦水。
尽管闹心的方式不同，但是都是闹心的儿子。
杜子渊觉得两家的老爹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，就会提着自家的儿子找家茶馆碰头，深刻地聊聊教育问题，顺带再数落一下各自家的儿子；而自己和龙傲天会跟小时候一样，蹲在马路边，一边叼着根冰棍，一边争论街边路过的美女是屁股比较大还是胸部比较大。
可惜两家的老爹们还没来得及碰头，却让两家的臭小子先遇着了。
但远处怪物的嚎叫声打断了杜子渊的回忆，龙傲天有些谨慎地看了怪物一眼，对着杜子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女生，示意来帮忙。
杜子渊这才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一只牛形的怪物，缺少一肢的它只能三足立地，粗壮的蹄子正暴躁地刨着地面，黝黑的鼻孔喷着白色的蒸汽，远看过去像是准备发车的火车头，像极了杜子渊以前在炼金学院读过的古代种读本中那位米诺斯。
他有点发懵，本来自己只是出门买个杂志，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日常，怎么挤过一道人墙之后，忽然踏回了那个自己不想被扯进去的世界。遇到了龙傲天暂且不说是有多么的巧合，怎么还有一头凶悍的古代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街道的这一头。
也许是自己在做梦？
这倒不能排除，杜子渊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，然后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，闭眼又睁眼，可那头凶悍的牛形仍是站在那里，发出的低吼声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。
「你大爷的，快来帮忙！」
龙傲天边喊边压低自己身体的重心，一手持刀遥遥指着古代种，一手却扶着腰，摆出个异常诡异的姿势，引得周围不明所以的女生围观者一阵尖叫。
「见鬼，我又不是方士，我怎么帮你啊。」
杜子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，连忙摆手反对。
「没让你对付古代种。」
龙傲天的脸涨得通红，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。
「靠，那你让我帮你什么？」
杜子渊挤出人群朝着龙傲天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可是就在这一个瞬间，狂暴的吼叫已经扑面而来。远处的古代种在短短的一瞬间已经朝着龙傲天冲来，高速的行进伴随着短暂的音爆声，呼吸之间已经越过几十步的距离，所过之处的尘土像是被无形之风吹散，一直到数米之外才向空中飞卷。
杜子渊在咆哮中听到了龙傲天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「快把这女生拖走，见了鬼了，这女生拽着我的裤子不肯撒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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